——记念几个死者和生者和未生者
目前的造物主①，还是一个怯弱者。
①造物主：古代以为万物是天造的，故称天为“造物”，“造物主”。
他暗暗地使天变地异，却不敢毁灭一个这地球；暗暗地使生物衰亡，却不敢长存一切尸体；暗暗地使人类流血，却不敢使血色永远鲜秾①；暗暗地使人类受苦，却不敢使人类永远记得。
①秾（nóng）：原意是花木繁茂的样子。
他专为他的同类——人类中的怯弱者——设想，用废墟荒坟来衬托华屋①，用时光来冲淡苦痛和血痕；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，不太少，不太多，以能微醉为度，递给人间，使饮者可以哭，可以歌，也如醒，也如醉，若有知，若无知，也欲死，也欲生。他必须使一切也欲生；他还没有灭尽人类的勇气。
①华屋：美丽漂亮的房屋。
几片废墟和几个荒坟散在地上，映以淡淡的血痕，人们都在其间咀嚼①着人我②的渺茫的悲苦。但是不肯吐弃，以为究竟胜于空虚，各各自称为“天之僇民③”，以作咀嚼着人我的渺茫的悲苦的辩解，而且悚息④着静待新的悲苦的到来。新的，这就使他们恐惧，而又渴欲相遇。
①咀嚼（jǔ jué）：含在嘴里细细玩味。
②人我：别人和自身。
③天之僇（lù）民：语出《庄子·大宗师》。僇，原作戮，僇风，受刑戮的人、罪人。
④悚（sǒng]）息：惊惧，屏息。
这都是造物主的良民。他就需要这样。
叛逆的猛士出于人间；他屹立着，洞见一切已改和现有的废墟和荒坟，记得一切深广和久远的苦痛，正视一切重叠淤积的凝血，深知一切已死，方生，将生和未生。他看透了造化的把戏；他将要起来使人类苏生，或者使人类灭尽，这些造物主的良民们。
造物主，怯弱者，羞惭①了，于是伏藏②。天地在猛士的眼中于是变色。
①羞惭：羞愧。
②伏藏：躲藏，隐避。
一九二六年四月八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