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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智部·经务卷八 张肖甫

浙故有幕府亲兵四千五百人,分为九营,岁以七营防海汛,汛毕乃归。其饷颇厚。

万历十年间,吴中丞善言奉新例减饷三之一,又半给新钱,钱法壅不行,诉之不听,遂为乱。其魁马文英、杨廷用实倡之,拥吴公至营所,窘辱备至,迫书朘削状,以库金二千为酒食资,姑纵之。明日二魁阳自缚诣吴及两台,言:“我实首事,请受法,他无与也。”众皆匣刃以俟,诸公惧稔祸,姑好言慰遣,而具其事上闻。

少司马张肖甫奉便宜命抚浙代吴,未至而民变复作。

初,杭城诸栅各设役夫司干掫,[边批:多事。]应役者自募游手充之。前二岁始严其法,必亲受役。惮役者相率倚豪有力以免,而游手遂失募利,亦怨望。上虞人丁仕卿侨居,素舞文,与市大猾相结,假利便言之监司守令,俱不听,意忿忿,且谓“官无如乱兵何,而如我何?”以此挑诸大猾。会仕卿坐他法荷校,诸大猾遂鼓众劫之,响应至千人,于是焚劫诸豪有力家以快憾,遂破台使者门,监司而下悉窜匿。

张公抵嘉禾闻变,问候人曰:“兵哨海者发耶?”曰:“发矣。”“所留二营无恙耶?”曰:“然。”公曰:“速驱之,尚可离而二也。”[边批:兵民合则不可为矣。]从者皆恐,公谈笑自如,既抵台治事,而群不逞啸聚益众,揭竿立帜,执白刃而向台者可二千余,且欲毁垣以入,公乃从数卒乘肩舆出迎,谓之曰:“汝曹毋反,反则天子移六师至族汝矣!且汝必有所苦与甚不平,何不告我?”众以司夜役不公为言,公曰:“易耳!奈何以一愤易一族?”即下令除之,众始散。

然其气益张,夜复掠他巨室,火光烛天,公秉烛草檄,谕以祸福,质明,张之通衢,众取裂之。,公怒曰:“吾奉命戢悍兵,宜自悍民始。”已而计曰:“过可使也,乌合可刈也。”

命游击徐景星以二营兵入,召伍长抚之曰:“前幕府诚误用汝死力而不汝饷,汝宁无怏怏?[边批:先平其气,安其心而后用之。]众唯唯,则又曰:“市无赖子乱成矣,彼无他劳,非汝曹例,能为我尽力计捕之,我且令汝曹以功饱也,然无多杀,多杀不汝功。”众踊跃听命。

复召马文英、杨廷用,密谓之曰:“向自缚而请者汝耶?”二魁谢死罪,公曰:“壮士故不畏死。虽然,死法无名,汝为我帅众捕乱,讵论赎,且赏矣,即不幸死,宁死义乎!”二魁亦踊跃听命。

公乃召徐景星出所从骁勇为中军,俾营兵次之,郡邑土团又次之,严部伍,明约束,遂前薄乱民,连败之,缚百五十余人,而仕卿与焉。公讯得其倡谋,挟刃而腰金帛者凡五十余人,皆斩枭之辕门,余悉释去。于是群不逞皆散,公念此悍卒犹未伏法,急之或生变,假他事罪之或密掩之则非法,因阳奖二魁功,予之冠带。

榜于营,复其饷如初,咸帖然,当二魁自缚时,要众曰:“吾以一死蔽若等,姑予我棺殓,给妻子费。”众为敛金数百,既免而不复反橐,众颇恨,又各营倡乱者数十,公俱廉得之。届明年春汛,七营当复发,公于誓师时密令徐景星以名捕营各一人,数其首乱罪斩之。,已后捕马、杨二魁至,曰:“汝故自请死,今晚矣。且汝既倡乱,又欺众而攘其资,我即欲贷汝,如众怒何?”又斩之,凡九首。

陈辕门外,而使使驰赦诸营,曰:“天子不忍僇尽汝,汝自揣合死否,今而后当尽力为国御圉也!”众尽感泣。

[冯评]

兵之变,未有不因朘削激成者;民之变,未有不因势豪激成者。至于兵民一时并变,危哉乎浙也!幸群不逞仓卒乌合,本无大志,而二魁恃好言之慰遣,自幸不死,故不至合而为一,于此便有个题目可做。

张公此举,大有机权,大有此第,尤妙在于不多杀,若贪功臣,我不知当如何矣。

译文

浙江旧时有幕府亲兵四千五百人,分为九营,每年海潮期时派七营去防守海边,海潮期结束后才回去,他们的粮饷颇为优厚。

明神宗万历十年间,吴中丞善言奉行新法,依规定减少三分之一粮饷,又发给一半新钱,随即新钱废而不用,亲兵向上申诉又得不到结果,于是起而叛变。首领马文英、杨文用带头作乱,挟持吴中丞到军营,加以各样羞辱,并强迫他写“赦免状”,用公库金二千两做为营兵酒食费,才暂且放他回去。

第二天,这两名首领假意自己捆绑来拜见吴中丞及御史台,说是自己带头叛变,请求接受刑罚,其他人都不相关。其实所有叛变的亲兵都备好武器,一有状况,马上再作乱,诸官员害怕再引起祸患,只有好言相慰,将他们遣走,再将此事详细地向朝廷奏报。

少司马张肖甫奉命到浙江代替吴中丞,并由朝廷授权可视情况全权处理,但张肖甫人未到而平民又起叛变。

起初,杭州城的哨楼各设役夫,负责巡夜。担当役夫的往往由官府自行招募无业游民充任,前两年开始严格执行,一定要由人民轮番亲自担任役夫,害怕担任役夫的人,便相率投靠权势之家而免除劳役;另一面无业游民失去利益,也产生怨恨。

上虞人丁仕卿寄居杭州,向来喜爱舞文弄墨,并和城中的一些狡诈不法人士互相勾结,遂上言官府恢复过往招募的做法,监司、太守、县令不予采纳,丁仕卿觉得很丢脸,生气的四下宣称,上次亲兵作乱,官府除了屈服外也不敢如何,这样的官府下令,我们爱听不听,谁能拿我们怎么样?以此挑起城中一些不法之徒的愤怒。

适逢丁仕卿犯其他法令被捕,这些不法之徒就鼓动群众去劫狱,一时闻风响应的高达上千人,暴民于是向权贵人家打劫放火以泄恨,并击破御史台衙门,监司以下的官员都逃匿无踪。

张肖甫抵达嘉禾,听说军民叛变,问侍从说:“海防的七营士兵出发了没有?”

“出发了。”

张肖甫又问:“另外两营还在吗?”

侍从回答:“是的。”

张肖甫说:“立刻把他们也派遣去海边,还来得及和叛民隔离。民兵一合,则事不可为。”

随从的人员都很害怕,张肖甫却谈笑自如。

张肖甫抵达官府以后,群众聚集得更多,揭竿树立旗帜,拿着武器包围官府的近二千人,而且几次想破墙而入。

张肖甫带着数名士卒乘轿子出迎,对他们说:“你们不要作乱,乱事一起,朝廷一定会派大军来讨平,连累你们全家、甚至亲戚都不得活命。有什么痛苦与不平,何不告诉我呢?”

众人都说是巡夜的事不公平。

张肖甫说:“小事,很容易,何必因一时愤怒,拿你们一家大小的生命开玩笑呢?”

于是张肖甫当场就下令废除巡夜,众人才从官府退开。气焰却更嚣张,夜里又去抢劫大户,并放火烧屋,弄得满城火光。张肖甫点着蜡烛写公文,告谕人民作乱必然导致的灾祸。天刚亮时,张贴在重要路口。众人却把它扯下来撕破。

张肖甫很生气,说:“我奉命来平定悍兵,应该从悍民着手。”

张肖甫认为,营兵虽有过失,但一时还可派用,而乱民不过是乌合之众,很容易可平定,于是命令游击将军徐景星带二营士卒入城,召伍长来安抚说:“前任幕府错待了你们,既要你们尽力效命,而让你们吃不饱,难怪你们心里不满。”

众兵皆恭敬地应诺,张肖甫又说:“城中无赖已开始闹事,他们不像你们有为国守土的辛劳,所以不可和你们的事一概而论,你们若能为我尽力去逮捕他们,我就让你们因这次立功而过好日子,但是要记住不要杀太多人,多杀人就不算你们的功劳。”

众兵踊跃愿意听命。

张肖甫又召马文英、杨廷用来,私下说:“先前自己捆绑来请罪的是你们吗?”

二人谢罪,张肖甫接着说:“男子汉大丈夫本来就应该不怕死,但也不要死得默默无名,你们为我率兵缉捕乱民,赎罪而且还能得到奖赏,就算不幸牺牲,也算死得合于义理不是吗?”

二人也热切表示愿意听命。

张肖甫又召徐星卿,派出自己身边骁勇的人做剿贼的先锋,营兵居第二线,最后才是当地的人民团练,于是严整队伍,明定规矩,然后开始对乱民展开攻击,果然很顺利的接连击破乱民,逮捕一百五十多人,而丁仕卿也在其中。张肖甫便升堂审问,查到挟带兵器并满身劫来的财帛的主谋者共五十多人,都处以死刑,并将首级悬挂军营门上,其余的人则当场无罪释放,于是众人不敢放肆,各自散去。

此时营兵作乱的事尚未处理,然而民乱才刚刚压下,张肖甫担心太急切会再度出事,若是借他罪处置他们,或秘密杀死他们也都不对劲,因此假装奖励马、杨二人的功劳,给予帽冠束带,榜示于军营,又恢复他们的粮饷,使众人都很服贴安顺。

但马文英和杨廷用在自我捆绑请罪时,曾要众人说:“我俩以死来让你们脱罪,你们应该给我们两人一点丧葬费和妻儿的生活费。”

众人因此为他们凑了数百金的安家费,但马、杨二人无罪后又不退还,弄得大家都十分怨恨;此外,各营带头作乱的人有数十名,张肖甫也都大略知道是谁。

到第二年春季海潮期,七营军士又将出发,张肖甫在军士宣誓时,秘密命令徐星卿在每一营中各逮捕一名带头作乱的人处死,然后又逮捕马、杨两名首领,张肖甫说:“你们以前自己请求处死,到今天才杀,已算是让你们多活很久了。你们带头作乱,又欺骗众人的钱,即使我想赦免你们,众人的愤怒又怎么能平息?”

又杀死他们两人,一共九个首级,一齐陈列在军营门外。最后,张肖甫派使者去告诉各营军士,他说:“天子不忍心将你们全部处死,你们自己想想该不该死,今后应当尽力防卫国土。”众人都感动得落泪。

[冯评译文]

军士叛变的起因,没有不是因为上级剥夺所激成的;平民叛变的起因,没有不是因为权贵压迫所缴成的。军士平民竟然一起叛变,好危险啊!幸好只是仓卒聚集的乌合之众,本来就没有什么大志,而马、杨两个军士首领又仗着张肖甫的好言慰藉,自己以为可以侥幸不死,所以不至军民合而为一,这样就好处理了,张肖甫这番作为,非常机智,又能按部就班进行,更好的是不多杀人,如果是贪功的臣子,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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