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仁厚攻东川杨师立。夜二鼓,贼党郑君雄等出劲兵掩击城北副使寨。杨茂言不能御,帅众弃寨走;其旁寨见副走,亦走。贼直薄中军,仁厚令大开寨门,设炬火照之,自帅士卒为两翼,伏道左右。贼见门开,不敢入,还去,仁厚发伏击之。贼大败。
仁厚念诸弃寨者所当诛杀甚众,乃密召孔目官张韶,谕之曰:“尔速遣步探子将数十人,分道追走者,自以尔意谕之曰:“仆射幸不出寨,皆不知,汝曹速归,来旦,牙参如常,勿忧也。”[边批:不唯省事,且积德。]韶素长者,众信之,[边批:择而使之。]至四鼓,皆还寨,唯杨茂言走至张把,乃追及之。仁厚闻诸寨漏鼓如初,喜曰:“悉归矣。”诘旦,诸将牙集,以为仁厚诚不知也,坐良久,谓茂言曰:“昨夜闻副使身先士卒,走至张把,有诸?”对曰:“闻贼攻中军,左右言仆射已去,遂策马骖随,既而审其虚,乃复还耳。”曰:“仁厚与副使俱受命天子,将兵讨贼,若仁厚先走,副使当叱下马,行军法,代总军事,然后奏闻,[边批:近日辽阳之役,制闲者若识此一看,何至身名俱丧?]今副使既先走,又为欺罔,理当何如?”茂言拱手曰:“当死。”仁厚曰:“然。”命左右扶下斩之。诸将股栗,仁厚乃召昨夜所获俘虏数十人,释缚纵归。群雄闻之惧,曰:“彼军法严整如是,又可犯乎?”自是兵不复出。后君雄斩师立,出降。
[评议]
孙武戮宠姬以徇阵,穰苴斩幸臣(齐景幸臣庄贾)以立法。法行则将尊,将尊则士致死。士有必死之气,则敌有必败之形矣。仁厚用法固善,尤妙在遣张韶一事,不尽杀之,威胜于尽杀,更驱而用之,不患逃卒不尽为死士也!
孙武子齐人,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,阖庐曰:“子之十三篇,吾尽观之矣,可以小试勒兵乎?”对曰:“可。”阖庐曰:“可试以妇人乎?”曰:“可。”于是出宫中美女,得百八十人,孙子分为二队,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,皆令持戟。令之曰:“汝知而心与左右手、背乎?”妇人曰:“知之。”孙子曰:“前则视心,左视左手,右视右手,后即视背。”妇人曰:“诺。”约束既布,乃设斧钺,即三令五申之,于是鼓之右,妇人大笑。孙子曰:“约束不明,申令不熟,将之罪也。”复三令五申,而鼓之左,妇人复大笑。孙子曰:“约束不明,申令不熟,将之罪也,既已明,而不如法者,吏士之罪也。”乃欲斩左右队长,吴王从台上观,见且斩爱姬,大骇,趣使使下令曰:“寡人知将军能用兵矣,寡人非此二姬,食不甘味,愿勿斩也。”孙子曰:“臣既已受命为将,将在军,君命有所不受。”遂斩队长二人以徇,用其次为队长,于是复鼓之,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,无敢出声。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:“兵既整齐,王可试下观之,唯王所欲用,虽赴水火犹可也。”吴王曰:“将军罢休就舍,寡人不愿下观。”孙子曰:“王徒好其言,不能用其实。”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,卒以为将,西破强楚,入郢,北威齐、晋,显名诸侯,孙子与有力焉。
齐景公时,师败于燕、晋,晏婴荐司马穰苴,公以为将军。穰苴曰:“臣素卑贱,人微权轻,[边批:实话。]愿得君之宠臣以监军。”[边批:少不得下次一着。]公使庄贾往。苴与贾约,日中会于军门,苴先驰至军,立表下漏待贾,夕时贾始至,苴曰:“何后期?”贾曰:“亲戚送之,故留。”苴曰:“将受命之日,则忘其家;临军约束,则忘其亲;援枹鼓之急,則忘其身。何相送乎?”召軍正問曰:“軍法期而后至,雲何?”對曰:“當斬。”賈始懼,使人馳報景公求救。未及返,遂斬賈以徇三軍。久之,公遣使者持節赦賈,馳入軍中,穰苴曰:“將在軍,君命有所不受。”問軍正曰:“軍中不馳。今使者馳,雲何?”對曰:“當斬。”苴曰:“君之使不可斬。”乃斬其僕,車之左駙,馬之左驂,以徇三軍。乃閲士卒,次舍井竈飲食,問疾醫藥,身自撫循之,悉取將軍之資糧饗士卒,而最比其羸弱者,三日而后勒兵,于是病者皆求行,爭出赴戰,大敗晉師。
译文
高仁厚攻打东川杨师立。夜晚二更时分,敌将郑君雄等出动精兵突击,城北副使杨茂言见敌势太盛无法抵御,于是弃城逃逸,其他营寨见副使逃走,也纷纷丢下武器逃命。贼人直攻中军。高仁厚命人大开寨门,并且点燃火炬,亲自领军埋伏两侧,贼人见寨门大开,反而不敢入寨,正准备离去时,高仁厚立即命埋伏的士兵围攻,贼人大败。
贼退后,高仁厚顾念如果按律处置弃城逃走的军士,势必诛杀太多,于是密召张诏,对他说:“你赶快派探子数十人,分头追赶逃走的士兵。”就用你的话说:“元帅那晚不在营寨,所以根本不知道你们溃逃的事,你们赶紧回营,明天照常守卫,不要担心。”张诏一向是宽厚长者,众人都相信他的话,认为元帅真的离营外出,于是四更时分,溃逃的士兵都已回营,只有杨茂言一直追到张把这地方才拦下他。
高仁厚听到各营寨的更鼓声如平常,很高兴的说:“他们都回来了。”
第二天,各将领齐集军署,以为高仁厚完全不知昨夜的事。许久之后,高仁厚对杨茂言说:“听说昨晚副使身先士卒,逃到张把,可有此事?”杨茂言答:“听说贼人攻打中军,左右说元帅离营,于是末将才骑马追赶保护元帅。不久,发觉传闻错误,就立刻回营。”高仁厚说:“仁厚与副使都受皇命率兵讨贼,若本帅离营,副使该叱责立即命仁厚下马,以军法论处,然后代行本帅统军之职,并将事件经过呈报朝廷。现在副使逃走在先,又说谎欺骗在后,该当何罪?”杨茂言拱手说:“该死。”高仁厚说:“好。”命左右拖下斩首,其他将领不由心惊肉跳,不敢言语。
高仁厚召来前夜所俘获的数十贼兵,命人松绑,放他们回去。贼人听说高仁厚罪斩副使的事后说:“高帅军纪如此严明,怎能随意攻打?”从此不再出兵。不久,郑君雄斩杨师立后归降。
[述评译文]
孙武杀吴王宠姬树立军纪,禳苴(即司马禳苴,春秋齐人,姓田,曾为大司马,故称司马禳苴)杀齐景幸臣(指庄贾)确立法纪。执法以严,将帅才能树立威信,受人尊敬;将尊,才有肯效死命的士卒;士卒有抱死一战的决心,不用交战,敌人也已处于溃败的困境了。高仁厚斩副使明军纪,但最高明的地方是利用张诏传话,不尽杀逃兵,而威信更胜于尽杀;日后再命逃兵任事,不怕他们不尽力效死命。
孙武出身齐国,精通兵法,因而吴王阖庐(阖闾)特别召见他说:“先生所著的兵法十三篇,寡人已全部读过一遍了,先生能不能照兵法中所说的为寡人练兵来演示一次看看?”孙武说:“可以。”吴王说:“可以用妇女吗?”说:“可以。”于是吴王挑选官中美女一百八十人。孙武首先把宫女分成两队,分别任命吴王的两位宠妃为队长,命每位宫女手持矛枪,说:“你们都知道胸部、左手、右手、后背吧?”宫女说:“知道。”孙武说:“那么当我喊‘前’时,你们就看胸部,喊‘左’时你们就看左手,喊‘右’时你们就看右手,喊‘后’时你们就回头看,都听懂了吗?”宫女说:“听懂了。”
孙武向宫女解释完了之后,就拿出刑具,随后再三令五申的告诫,于是孙武击鼓喊‘右’,宫女们竟哈哈大笑起来。孙武说:“你们不明白我的号令,这是我的错。”于是孙武再度解释号令与动作,可是当他第二次击鼓喊‘左’时,宫女们仍站在原地哈哈大笑。孙武说:“刚才你们不明白动作、号令,可能是因我解释得不够明白,这次你们已完全明白号令,仍不按照号令去做,这就是队长的责任。”于是下令斩左右队长。
吴王在阅兵台上观看,一见自己宠妃要被处斩,就立即派人阻止孙武说:“寡人已经知道先生是位练兵的人才,请先生千万不要处死寡人的两位宠妃,寡人没有这两位宠妃,会寝不安眠,食不甘味。”
孙武说:“臣既受君命为将领,将在军中可以不接受君主的命令。”说完命人把左右队长处斩,另立两名宫女为队长。接着再打鼓发号令,这时再也没有宫女敢发出笑声,左、右、前、后、曲膝、卧倒都合乎号令要求,非常整齐。于是孙武对吴王说:“兵已练好,请大王校阅,只要大王一声令下,他们赴汤蹈火也无所畏惧。”吴王说:“不必再校阅了,先生辛苦了,请先回宫休息吧。”孙武说:“看来大王只是喜欢臣兵法的理论,却不肯采用这理论所表现的事实。”吴王听了,知道孙武确实是位杰出的军事家,任命他为大将,后来吴国西破强楚,进兵楚国都城郢、北服齐、晋,威震诸侯,全得力于孙武的军事天才。
齐景公时,晋燕两国大败齐军。宰相晏婴向景公推荐禳苴,景公命他为大将。禳苴说:“微
臣出身卑贱,在一朝之间拜为大将,深恐将士心有不服,而无实权指挥士兵。请大王另派宠臣担任监军,借宠臣权威,如此臣才能指挥自如。齐景公派庄贾为监军。禳苴和庄贾约定:“明天中午在军营会面。”
第二天,禳苴先骑马来到军营,看着日晷和水漏,等庄贾来,直到傍晚才见庄贾骑马赶来,禳苴说:“为什么这么晚才来?”庄贾说:“亲友为我设酒宴饯行,所以迟到了。”禳苴说:“身为领兵大将,接到军令就要忘家,到达军营下达军令就要忘亲,听到进攻的战鼓就要忘身,怎能参加饯别酒宴呢?”于是召军法官问说:“按军法规定,因不守时贻误军机,该当何罪?”答说:“当斩。”此语一出,庄贾才吓得全身发抖,立刻派人向景公求救。使者还没回来,禳苴已将庄贾斩首。不久,齐景公派使者令禳苴释放庄贾,禳苴说:“将在军中,可以不接受君王的命令。”说完又召来军法官问说:“军营中有不能乘坐马车的规定,现在大王使者乘坐马车在军营奔驰,按军法该当何罪?”军法官说:“处斩。”禳苴说:“大王的使臣不能杀。”于是下令砍断左驸(车夫所持之木),把车夫以及左边的副马都处斩,以维护军纪。接着校阅大军准备出征。
凡有关士兵的住宿和饮食都亲自照料,尤其对伤兵更是特别注意医疗,把自己的军粮、薪饷,全部拿出来犒赏士兵,而自己平日的伙食,却比照军中最瘦弱、饭量最小的士兵来计算。如此经过三天,当禳苴再校阅军队时,就连伤兵也都自动请求出战,甘心为他效命沙场,于是大败晋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