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辂,字公明,平原人也。善易卜。安平太守东莱王基,字伯舆,家数有怪,使辂筮之。卦成,辂曰:“君之卦,当有贱妇人,生一男,堕地,便走入灶中死。又,床上当有一大蛇,衔笔,大小共视,须臾便去。又,乌来入室中,与燕共斗,燕死,乌去。有此三卦。”基大惊曰:“精义之致,乃至于此,幸为占其吉凶。”辂曰:“非有他祸,直客(一作官)舍久远,魑魅罔两①,共为怪耳。儿生便走,非能自走,直宋无忌之妖将其入灶也。大蛇衔笔者,直老书佐耳。乌与燕斗者,直老铃下耳。夫神明之正,非妖能害也。万物之变,非道所止也。久远之浮精,必能之定数也。今卦中见象,而不见其凶,故知假托之数,非妖咎之征,自无所忧也。昔高宗之鼎,非雉所雊②;太戊之阶,非桑所生。然而野鸟一雊,武丁为高宗;桑谷暂生,太戊以兴焉。知三事不为吉祥,愿府君安身养德,从容光大,勿以神奸,污累天真。”后卒无他。迁安南督军。
后辂乡里乃太原,问辂:“君往者为王府君论怪云:‘老书佐为蛇,老铃下为乌,’此本皆人。何化之微贱乎?为见于爻象出君意乎?”辂言:“苟非性与天道,何由背爻象而任心胸者乎?夫万物之化,无有常形;人之变异,无有定体。或大为小,或小为大,固无优劣。万物之化,一例之道也。是以夏鲧天子之父,赵王如意,汉高之子,而鲧为黄熊,意为苍狗,斯亦至尊之位,而为黔喙之类也。况蛇者协辰巳之位,乌者栖太阳之精,此乃腾黑之明象,白日之流景。如书佐、铃下,各以微躯,化为蛇乌,不亦过乎?”
①魑(chī)魅(mèi)罔两:传说中山林中的妖怪。
②雊(gòu):雉鸡叫。
【译文】
管辂,字公明,是平原人。善于用《易》卜卦。安平太守东莱人王基,字伯舆,家里多有怪事,叫管辂给他占卜。卜出卦,管辂说:“你的卦,是有一个卑贱的妇人,生一个男孩,落地便跑,跑入火坑就死了。又有一条大蛇在床上衔着笔,大家都能看见,一会儿就离开了。又有一只乌鸦飞进屋里,与燕子争斗,燕子死了,乌鸦飞走了。有这样三个卦。”王基十分惊奇地说:“卦象准确极了,才能达到这样水平,请为我占卜它的吉凶。”管辂说:“没有其他灾祸,只是客舍时代久远,那些妖魔鬼怪一起捣乱罢了。儿子生下来就能跑,不是他自己能够跑,是火的精灵把他引进灶里。大蛇衔笔,不过是老书佐。与燕子争斗的乌鸦,不过是老铃下。精神纯正,不是妖怪能伤害的。万物变化,不是道术能阻止的。久远的妖怪,定会出现这种情况。现在卦中征象,而不现凶兆,所以知道是妖怪依托,不是妖怪造成的凶兆,自然不必忧虑了。从前殷高宗武丁祭祀的大鼎,不是野鸡鸣叫的地方;殷中宗太戊的庭阶,不是桑谷生长的地方。然而,野鸡一叫,武丁成为贤明的高宗;桑谷一生长,太戊时代就兴盛了。怎么知道这三件事不是吉祥的象征呢?希望你安身养德,从容光大,不要因为神怪玷污了你的天性。”后来无事。王基升任安南将军。
后来管辂的同乡乃太原,问管辂:“你从前为王基谈论妖怪说:‘老书佐变为蛇,老铃下变为乌鸦,’他们都是人。怎么变成了卑贱的动物呢?是从爻象显示出来,出于你的意念吗?”管辂说:“如果不是本性与天意,怎么能背离爻象而随心所欲呢?万物的变化,没有固定形状;人的变化,没有固定形体。或者大变小,或者小变大,本来没有一定好坏。万物的变化,是有一定道理的。因此,夏鲧变成黄熊,如意变成苍狗,这是从最高贵的身份,变成山上的野兽之类。何况蛇是配于东南方位,乌鸦是栖于太阳的精灵,这是腾黑的明显形象,是太阳下山的景色。如像书佐、铃下,各自用他们卑微的身躯,化为蛇和乌鸦,不也是说得过去的吗?”